
小说《凤凰琴》封面。受访者供图
小说中,一群小学生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和着一支笛子和一把口琴吹奏的国歌,站在破旧的校舍前升起国旗的场景,已成了文学艺术作品中关于中国乡村教育与乡村文化精神的经典画面。
小说中张英才喜欢弹奏的凤凰琴,代表着一种身份的隐喻??在当时的乡村,只要听到哪个屋子里有凤凰琴的声音,就知道在家里大概有个乡村教师。凤凰琴是20世纪50年代末为了推进文化的普及而设计的,弹凤凰琴需要识简谱,在乡村弹奏凤凰琴的都是当地的文化人。
回忆创作的初衷,刘醒龙说,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民办教师非常普遍,几乎每个村办一所小学。他的高中同学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当民办教师。而这些相熟的人事物,熟悉的乡村生活面貌,最终勾勒成小说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
“我最喜欢的人物还是支书的女儿,那个被支书要求读书却目不识丁的苕妈。这样的次要人物更可爱,虽然看起来游离于主线之外,但是对丰富主线起了极大的作用。通过她写死去的老支书,可见支书对教师的爱惜和爱护,对村里不文明、与世隔绝的状态的痛心疾首。”刘醒龙这样评论自己笔下最喜爱的人物。他说,一些小人物的塑造往往特别难,比主要人物更难写,他们会“突然冒出来”,如果能够抓住,则会增光添彩。
1994年,由小说改编的电影《凤凰琴》在北京京西宾馆礼堂首映,首映式上请来了获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举办的“园丁奖”、来自全国各地的10名乡村教师。“你怎么了解我的情况?”那几位乡村教师难以置信,紧握刘醒龙的手问道,都认为作品所写的民办教师就是他们自己。
“作为一部对人性挖掘很深的作品,刘醒龙并没有花很多的笔墨在精神和物质的贫瘠上,而是把笔探向了人性最深处,围绕着‘民转正’这一困扰了中国几代人的问题,为人们带来了一场并不可笑的闹剧。”一位笔名为“七里香”的读者曾写道。
刘醒龙写作《凤凰琴》时,全国还有200万民办教师。《凤凰琴》的发表及影视改编,让民办教师群体受到关注,对民办教师转正工作起到了推动作用。
2020年4月,一位前中央领导在观看央视节目《故事里的中国》第八辑“奏响凤凰琴”后,给刘醒龙寄来信笺。在信中,他提及小说及其改编文艺作品的内在精神力量:
“前些日子在电视中看到您创作《凤凰琴》小说背景的采访,引起了我的共鸣。您的小说和由天津电影制片厂改编的电影我都看过,非常感人。当年我还用这一作品推动解决拖延了多年的民办教师转公和待遇问题……当时我的感受是,有的事单靠晓之以理还解决不了,还要动之以情才能解决。优秀文艺作品的感染力是巨大的。”
有界岭的地方就有“界岭小学”
1992年1月,已经调到黄州工作的刘醒龙在动笔创作时,眼前浮现出那面在父子岭小学和莽莽大别山上飘荡的国旗
《凤凰琴》开篇便用班主任激励张英才的口头禅“死在城市的下水道里,也胜过活在界岭的清泉边”,凸显了“界岭”这一端与那一端的巨大反差。
小说中的“界岭”在哪里?“界岭小学”又在何处?伴随着作品日益深入人心,“界岭小学”俨然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彰显着愈加典型的现实意义。
许多读者都从《凤凰琴》和《天行者》中找到自己启蒙小学的影子。
《凤凰琴》小说发表后,有人撰文称原型地是自己就读过的某学校,因为他们学校里也有一头“喜欢吃粉笔灰的老母猪”。
又因为某地的乡村教师几乎人手一册《凤凰琴》,且人人都说小说写的正是他们的生活,那一带因而被认为是小说的原型地。
在《刘醒龙文学回忆录》中,有一段他与《天行者》英文译者艾米莉?琼斯的问答。
对方问:“界岭”是虚构的地方吗?应该在中国哪里?
刘醒龙回答说:界岭是中国乡村中极为常见的地点,村与村交界处、镇与镇交界处、县与县交界处的地名,经常叫界岭。你可以在互联网上的百度地图上搜索一下,仅我的老家黄冈市就有44处,这还是比较有名的。像《天行者》中写的这种没名气的太小的界岭,就更多。
不少人猜测,界岭小学的原型地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大别山区。其依据是,这片地理范围是作家成长、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刘醒龙告诉记者,界岭小学的原型地是黄冈市英山县孔家坊乡的父子岭小学,将父子岭小学另写为“界岭小学”,也是由于父子岭原来的地名小界岭在当地已鲜为人知。
小界岭以北之水汇入巴河,小界岭以南之水流入浠水。凡山岭分水之处,总有地名被惯性地称为界岭。百川千山,界岭无数。正因为有如此多的界岭,界岭小学之名也拥有了普遍意义,更能凸显出其文学典型。
界岭小学可以视为所有艰苦地区的乡村学校,以及坚守在乡村教师岗位上的中国最基层知识分子的集合。它坐落在每座渴望知识的山脊上。
回忆往事,刘醒龙动情地说,“1983年5月,晚开的杜鹃花开放时,也是我由英山县阀门厂借调到县文化馆的第二个月,和一位副馆长到当时的父子岭乡,推动建立全县第一座乡级文化站。每天忙完工作后,我就往四周的山野信步走一走。那天傍晚,第一次爬上乡政府左侧的山岗,忽然发现半山腰的几间土坯房前,竖着一面国旗,旗杆是用两根松树杆捆扎而成,那面国旗因挂得太久,几乎见不到鲜红的颜色,我知道那肯定就是当地的小学。自此以后,一连七八天,我每天傍晚都要到那道山岗上,那面十分破旧的国旗在晚风中飘荡,在一面葱绿的群山之间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