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陈列了朱乃正学生时期的素描,数量虽少,而事关重大。关于素描训练对传统艺术的利、害、存、废,言之者往往偏执于一端。从朱乃正的艺术道路可以看到,彻底拒绝不比全盘照搬高明。关键在于艺术家个人在东西艺术方面探求、把握的深度以及究竟视艺术为某种“功夫”,还是深刻的精神追求。文化艺术本来是全人类共同的财富,广取博收属于正道。问题在于近百年中国左翼知识分子将西方思想、制度神圣化,马克思的学说成为决定普通人生死予夺的律令。在这种环境里,必然出现偏执的、绝对化的艺术选择。朱乃正的意义正是把握住“东西黑白”(我在这里取其广义)的主从关系,而这须以个人的自由和自尊为基础。
在中国近现代绘画史上,从西画(油画)入手而兼作水墨,并融合中西的画家不少。刘海粟、林风眠、徐悲鸿、吴作人、吴冠中、张仃……在这方面都卓有建树。朱乃正与这些前辈有同有异:传统诗文浸润的深入,书法艺术达到的高度等方面,可以说是青出于蓝;在坚守写实风格的基础上游走于古今东西,创造高旷清雄的艺术境界,更是对后来者的重要启示。他之进入水墨,没有出现艺术的简化或者轻量化,更没有常见的那种“套路化”??许多画家以水墨作套路的反复,例如极其熟练翻来覆去地画的某种花草鸟兽鱼虫。而在朱乃正那里,水墨作品依然具有开阔沉厚具的气质,没有失去精神的重量。他没有放弃原有的精神追求和文化目标。
高旷清雄是朱乃正的艺术境界,也是朱乃正本人的精神气度。这源于他的先天禀赋和长期学养,也来自他学艺以来的人生际遇,而青海高原的自然与人文气象更使这种隐含的精神因素明朗化。他认为宏大的高原风物的体验、对话和吸收,也是对艺术家意志、气概的锤炼。
古代诗人对朱乃正似乎是亦师亦友的关系,那些诗人给他鼓励和指引,并促成他的某种文化气度。从屈原到苏轼,差可感受其人生境界的转化,这使我为之欣然。
如果朱乃正在美术学院得到的技巧和知识之外,没有早年“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的心灵痛苦,没有他对古典诗文书法经由长期磨砺的领悟,他的绘画创作便不可能有今天的收获。这种收获可以借用朱乃正最为景仰的诗人苏轼的话来说,“浑然天成,粲然日新,已离画工之度数,而得诗人之清丽也。”